阿浮

第十四节

张家院里种了一棵银杏树，枝干从院檐内探了出来，在这深冬时节尤得见可称葱融茂密的金黄叶子硬拗着和北风较劲。应门的人问清了姓名之后就回了屋里也不说开不开门，在这全无着落的空档里王宏声抬头看着那棵银杏，觉得银杏可能是全世界最好看的树，自春，至冬，复春。

西京有过多的银杏，在天变得冷得不行的时候它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变成耀眼的金黄色，然后枝繁叶茂地落上满地，那些银杏就好像永远不会停止落下，也永远不会因为落叶而最终凋零。

“叶子。”吕超从头顶拿下来一片金灿灿的叶子给师傅看。

“这是银杏”宏声拍了拍吕超的肩说“终南山上有棵唐太宗李二亲手种的银杏，不过已经过了观景最好的时节，以后有机会再带你上山去看。”

苗义阜也凑过来贴着宏声耳边溜了一句“这可是好树，大冷天的还能搞第二春呢。”

王宏声觉得该给吕超讲讲焚琴煮鹤是什么意思。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开门，吕超开始呵呵白气搓手，天气太冷了，为什么再驰哥哥不开门呢？他想问师叔，又直觉地明白会撞在师叔气头上，只好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师叔，他师叔冷着脸盯着院门，像要把门盯穿一样，再看他师傅，也和他一样偷偷瞥他师叔，师徒两个偶尔目光撞在一起，苗义阜就做一个“他生气啦，没好果子吃啦”的表情，逗得吕超忍不住想笑。

“有完没完！”王宏声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也不知道是说给嬉皮笑脸的师徒俩听还是说给院子里的人听，总之师徒两个俱是瞬间脸皮一绷把笑憋住。

王宏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拽着吕超冰凉的小手指挥了句“回家”就打算走，苗义阜忙把他拉住，恰在此时门声一响，小胖子再驰开了门。

再驰嘟着小脸眼睛红红的，八成是哭过了一回，狠狠地清了下嗓子才支支吾吾地说“劳劳、劳各位久、久等了，外面风凉，快请进吧。”

王宏声张嘴想讽“风凉话说多的人当真了解风凉”就听到屋里有人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你听他连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的！你还想让他学！你下次不如找个哑巴去唱浮梁戏！”直把吕超吓得绊了个跟头。

“是是我二爷，他骂我呢，你别怕。”再驰低着头冲吕超笑了一下。

“喵喵喵喵苗班主、王班主，劳两位久等了请见谅，快请进吧。”再驰用乞求的眼光看了苗义阜一眼又引了一次人，估计他也发现了苗、王两个里苗义阜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个。

“不巧，我在风里站久了，腰疼。”王宏声说。

苗义阜连忙顶上火炮捏着宏声袖子把人拉进门，边走边劝“没事没事，这不是好不容易说上话了么？说着话就不腰疼了。”

其实苗义阜也有点生气，就算说是唐突造访也没有把人晾这么久的道理，让进进，不让进就直说，哪怕门房说个“棍！”也好过这么冷的天让人站门口，更何况他们还是接到了邀请函提着礼物临过年地去拜访张家，这么把人拒之门外算是什么意思。可是说到底难得见一面老先生，等这么久，真有什么气回家买一斤酒一边指天骂地一边撒气也好过现在转身就走。

引入大堂，屋内摆饰不多，主座坐了两名精神矍铄的老人，想来就是张寿臣、张闻喜二位，侧位坐了名比苗义阜略大的中年人，大概是张再驰父亲张宏伟。再驰先跪下磕了头行了礼才起来说“两位想必是来拜访我爷爷们的，我们小辈就先下去了。”然后看了一眼吕超，用眼神示意他跟他走。

“这……”

宏声出生的时候已经进了民国，后来又留洋多年，还是第一次在戏班子外面见人磕头，乍一见真是生生把他吓了一跳，他看了眼苗义阜，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跪还是不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驰带着吕超回了自己屋，先毛手毛脚从暖炉里拿了只烤苹果热乎乎地捧给吕超又把暖炉里安安稳稳散着热的灰白的碳捅得白灰乱飞。

“你吃你吃，我听你们敲门就把苹果放炉子里了，你冷不冷，要不我再加块碳？”再驰说着就打算出门。

吕超赶紧拉他坐下。师叔说了，去别人家做客不要给人添麻烦。

“那吃的呢？你要石榴么？我这儿有几个临潼那边送来的石榴，可甜了。”

吕超还是摇摇头。

那时候他想，再驰哥哥那么胖，肯定是很喜欢吃东西，他愿意把吃的分给我，那他一定是对我很好。

不过是说话间客厅里已是剑拔弩张，难得的，这次牙关紧咬的是不宏声而是苗义阜。

“张先生！我们这是民国二十五年了，皇帝早就都下台了，各行各业也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了！要真论个高低，还有什么能高过当兵杀小日本？满西安城的男人但凡有膀子力气的都该去抗日杀敌去！读书高么？种地高么？有什么能比当兵的高？我要不是还扛着师傅留给我这面青曲的旗，我早去投军去了！就这！就这！”苗义阜说“就这我还每天上台前要给我师傅送一炷香，让我师傅保佑我，保佑青曲能再建起来，保佑我能在我髀肉臃肿前能上一次沙场！我不小了，长这么大也还没见过我天朝盛世的样子，也许终我一生都见不到，再驰还小，他还有机会！可是等到那一天！那一天那时候！如果我们的旗倒了，我们怎么确定自己是站在土地上，还是跪着而不自知？”

张闻喜听完一言不发，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欲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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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啊……师傅这就要端茶送客啊，放心，不会让喵汪就这么直接离开张家的，至于师傅为什么要送客，请待下回分解……

还有师承方面我把几位老先生杂糅到一起了，具体是哪几位估计大家也都知道，等有时间我把人物关系详细写出来。这一更刚刚才写完，实在不好拖到明晚再发所以干脆拿手机给电脑开了热点233希望明天你们睡醒就能看到~